罗廷辉长篇小说《归心歧路》第四部 梦醒何处(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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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梦醒何处(56)
听说祁云在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又不知道祁云找他何事,要是程林春按捺不住疑惑,从老父亲那里出来就上邻村找祁云的话,那还将导致与祁云失之交臂。倒是他因为念及与王晓峰约定的还款时间已经不足一月,要还的十万元钱还毫无着落,匆匆赶回州城,反而碰巧在州城客车站遇到了祁云。
程林春从客车上下来,挽起罕众的手臂,刚要迈步离开车站,却见一道颇感眼熟的身影正攀上一辆刚要离开车站的客车。定睛一看,那不是祁云还能是谁?不由得撇下罕众,紧走几步赶了过去。
“祁云,祁云,等一哈!”程林春走近那辆车,祁云已经进了车厢正忙着找座,他急忙喊道。
“程老师!”祁云见是他打探了好些时候的程林春在喊他,返身走向驾驶座,告诉驾驶员自己不走了,接着就下了车,来到程林春跟前腼腆地招呼。
“客气哪样?叫我名字就得啰,我已经那么多年没教书啰,再说当年我也没教过你们班。”程林春拍拍祁云的肩膀说,转而又问道:“听说你在找我,咯是有哪样事嘎?”
祁云看着跟上前来挽住了程林春臂膀的罕众,只是显现出一脸的迟疑,没吭声。
“噢,对啰,我给你们介绍一哈,这是我呢爱人罕众。这是祁云,邻村呢,当年他在村完小读书时我还没离开学校。”程林春笑着给他们介绍道。
罕众落落大方地说了声你好,祁云看着她笑了笑,随后又看着程林春,脸上还是迟疑之色。
“众,饭头快到啰,你先回克买菜做饭,我挨祁云先一处走走,再回来吃饭。”程林春意识到祁云找他要说的话要办的事可能不便让第三人知晓,于是对罕众说。
“师母,我忙着回家克,已经吃过饭啰,挨程老师商量点事就要走,就不麻烦你准备我呢饭菜啰。”祁云连忙冲罕众说。
程林春的确没教过祁云,当时村完小包括校长在内就只有五名教师,一到三年级一个固定的任课教员,其它三个班级一人包干一个班级的全部课程,并且是跟班走。祁云由村小升入完小读四年级的时候,程林春教的是毕业班六年级,来年祁云读五年级,程林春又转过头来接手新收的四年级班,三年完小祁云都是在另外一名教员毕君任课的班级。程林春教书时在课堂上笑容可掬和蔼可亲,从教室里出来又面无表情少言寡语,常常把自己关在兼做卧室和办公室的房间里,坐在窗前的书桌边或手托腮帮凝神沉思,或是伏案奋笔疾书,与学生们交往的时候不是很多。毕君刚好相反,授课时一脸严肃冷若冰霜,下了课堂又与学生们嬉笑打闹,除了批改作业和备课,基本上都和学生们呆在一起。按理说,毕君在学生们心头的分量要远比程林春重,可事实并非如此,全校的学生都觉得几个老师当中就数程林春对他们最具吸引力,都羡慕那些在程林春带的班级上就读的同学,有的学生甚至异想天开,不惜留级争取到程林春带的班级上就读,当年祁云就是其中闹得最凶的一个。这或许与程林春作文课和品德课上得很有特色,上室外课的时候多有很大关系。
山区的学校设在山间,和附近农户一样出门就是山,进山就得钻密林,为学生的安全考虑,学校并不主张多开室外课,非但是不主张多开,还尽量避免。不过程林春却还总是喜欢把习作课和品德课都开到室外去,开到山间开到林间去。在他班上读三年书,附近几架山梁,只要能当天回返的地方也就都踏遍了。校长心里不赞成这样做,不过程林春每次临行前请示,他心里想的是否决、阻止,嘴里却都不由自主地应承了。逢到上习作课,程林春还没说,学生们就知道肯定要去爬山了,也就都欢呼雀跃开了。程林春这样做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小学生作文以记叙文、说明文为主,而这两种文体的根是扎在观察思维和实践体验中的,站在讲台上口吐白沫讲一下午,效果又哪能赶得上到外边走一遭?上室外课一边爬山,一边引导学生观察、讨论,一边营造氛围激发热忱拓展思维空间,等回到校园里,一篇习作也就只差从脑袋瓜里掏出来写到本子上了。上品德课的时候程林春不再带学生们去爬山,而是让学生们准备好相应的农具,或者在村子周围修桥补路,或者帮学校附近的孤寡五保老人、缺乏劳力家庭困难的农户干些活,干活的时候当然也少不了不着痕迹地提出与课题有关的话题引发学生们谈论。校长多次找不同的学生询问同一个问题,毕君老师教书一点也不比程林春老师差,平常还都那么关心你们,你们怎么老是觉得程林春老师更让你们敬佩呢。被询问道的学生们通常都答不上来,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回答,也都似是而非答非所问。
罕众已经走了,祁云还是迟迟疑疑的,没有爽快说出他找程林春有什么事,程林春禁不住又敦促道:“咋个说?祁云,你找我到底有哪样事?”
祁云看着程林春,眼里有敬畏之色,嘴上欲言又止。
程林春不由得责备道:“祁云啊祁云,你已经不是当年呢小学生,我也不再当老师啰,我们年龄悬殊本来就不大,有哪样话你直说就是啰。你一个大男人莫老是仿小女孩一样忸忸怩怩呢!”
祁云不便继续缄口,不过还是缺乏应有的勇气,嗫嚅着说:“程老师,其实也没得哪样事,就是我在石场打飞檐石,一天苦到黑也只挣得着二三十块钱,想挨你做点来钱快点呢买卖。”
程林春苦笑着说:“祁云,我要是不熟悉你呢话,你仿这份儿讲,我还会以为你是在挖苦我呢。我哪点儿有哪样来钱呢买卖?我现在一心都在想呢就是回到山上耪田种地安稳度日。”
祁云看着程林春讪笑着说:“程老师,你口风何消这份儿紧?我祁云也是个明白人,咋个可能嘴巴哈没得一扇门把着,张口就会瞎嚷嚷?”
程林春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喜欢别人在与他讲话时拐弯抹角,祁云的表现使得他开始有些感到不耐烦:“祁云,你不是说你还急着要往回赶,我也不是闲着没得事做,你有事就痛痛快快呢说出来,没得事呢话我们改日有空再聊!”
程林春的反应让祁云愈发感到发憷,不敢再支支吾吾,壮了壮胆硬着头皮伸出四个手指在程林春眼前一晃,说:“程老师,我想挨你做几笔这份买卖。”
祁云的话这下子可像一支箭簇般明白无误地射中了程林春的心脏。当初他做这买卖,就算对罕众都是瞒得严严实实的,他本来以为他曾经做过这买卖很少有人知道,至于老家那边的人就更是无从知晓。没想到就连祁云都知道了,非但知道,还想插足其间,这怎能让他不感到吃惊呢?难怪,难怪他进看守所前,程宾一直都喜欢往他跟前凑,等他从看守所出来回到州城后,程宾却连照面都没来跟他打上一个,显然也是听到了有关他的这种传闻,对他避而远之了。
祁云的这一句话也惊醒了程林春,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为什么在黎城公安局办理取保手续时,他明明对从赵华手上催讨回那笔钱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周三疤也没说让他写多少数额的欠条,王晓峰还在旁边轻声说不要他还钱,他居然认了十万元,并且给自己限定了短短两个月的还款期限。意识到现在离两个月的期限已经没多少时间,还在企图践行两个月还款之约。原来,自打从看守所里出来后,在无数次的思想斗争中都虽说一次又一次无不坚决地否决再次踏上这条畏途,在两次与省城的小陈通话时也回避表明一个明确的态度,心底里其实一直都在把这条畏途当作一条后路,一棵救命稻草。
看来还不得不在这条路再走上一程,不得不再做上几趟这买卖。不过走这条路,做这买卖,不单单只是违法犯罪,有杀头掉脑袋的危险,还意味着要么把自己变得麻木不仁背离良知和道德,要么就要准备经受一辈子来自自身良知的谴责。他当初走这条道,做这买卖,是因为别无选择,现在同样是被迫无奈,而祁云辛劳一天能为他自己挣回二三十元汗水钱,苦是苦了点,累是累了点,不过山上很多村民宁愿付出加倍的辛劳换取这样一份收获还苦于无路可投呢。也就是说祁云根本就没有陷入像他一样别无选择无可奈何的窘困中,他要是应允了祁云,让祁云也像他一样担上杀头掉脑袋的危险,一样经受良知的谴责,或者任由祁云沦丧道德、良知,那他和那些被他协助小陈他们送上断头台送进监牢的毒品犯罪分子又有何差别?不管怎么说,他还崇尚道德,他还有良知,他不可能那么做。
程林春镇定了一下情绪,温和地对祁云说:“祁云,我真果晓不得有人会传说我做这份儿买卖,也奇怪你咋个听了还真当以为有这回事。不过你既然已经听说啰,还相信啰,这哈我就是挨你讲我不做这份儿买卖估计也很难让你相信啰。不过我明确地挨你讲,就算我真果在做这份买卖,也绝对不会,听清楚啰,不是不会,而是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把你带哈呢。好好回克凿你呢石头克,家头有田有地,本来就饿不着肚子,石场上这每天二三十块钱少是少了点儿,不过有了这点儿收入,你就不至于会盖不起房子,讨不着媳妇,过不下克日子。不错,一天忙到黑,是苦,是累,可歇了工,填饱肚子倒下头克就睡着啰,第二天早上醒来,那些头天耗尽了呢力气又回到你身上啰。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考虑把积蓄拿出来,再找亲戚朋友凑上点做本钱,做点正当生意。不过你得记倒,欲望越大烦恼越多,多干点实实在在呢事,少存点不切合实际呢念头,要不然你会挨自己给毁掉呢!”
程林春说的时候,祁云恭恭敬敬地听着,可程林春算是白费了一通口舌了,等他说完,祁云连想都没想想就又陪着讪笑说:“程老师,你都不怕危险,我还怕哪样?砍头一个碗大疤,十八年后又是好汉一条!作为一个人,要是活着就得痛痛快快呢活着,要是该死也该死得轰轰烈烈!一天接一天拿汗水换钱,拿钱饱肚,吃饱了睡,睡够了吃,吃过了又克干活,这份儿挨蚂蚁虫子有哪样差别?挨死了又有哪样不一样?没得哪样毬意思!”
祁云不再是当年的小学生,程林春也早没了当年教导小学生的那份耐性,看着祁云嬉皮笑脸的样子,听着祁云玩世不恭的话,一股怒火“腾”地蹿上了脑门,也不管日后如何见面,脱口就骂道:“你以为自己是哪个?凭你这个样子也配充好汉嘎?挨你讲人话你不听,你讲呢鸟语我又听不懂,赶紧滚蛋,我懒得再挨你啰嗦!要做那份儿买卖,你多做两个千秋大梦难说就会在梦里如愿以偿!”
程林春翻脸无情一番怒斥,随后当街扔下目瞪口呆的祁云,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到租住屋,走出一段路后就鬼使神差地钻进了一个电话亭,拨了一个重庆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亨利高级轿车修理厂,请问你要找哪个?”电话一通就传来了鲁渝那熟悉的声音。
“不会吧?鲁渝,两三个月没联系,你咋个就改名换姓啰,起呢还是个外国名字!”程林春一听鲁渝的自我介绍,“扑哧”一声乐了,把刚才与祁云交谈时的不快也抛到了脑后,开口就调侃道。
“哎哟,我还说是哪个,原来是你嗦?啷格子说,弄长时间你都跑哪里去啰?我还以为你到北戴河疗养去啰。”程林春一开口,鲁渝也听出他的声音来了。
“可以!可以!鲁渝,不愧是老江湖,你真果是够厉害呢,一猜就着!是,我真果去疗养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身体康复啰,也就不好继续赖在疗养区啰。”程林春当然知道任何一个走这条路的人都一样,面对常来常往的伙伴突然失去踪迹肯定就会疑心翻船了,要再接头免不了就要试探一番虚实,鲁渝的调侃自然也是话中有话。这种情况下辩解只会适得其反越抹越黑,于是不假思索,也不作解释,索性承认自己失踪的原因真的是因为出事了。
“程林春,我鲁渝没交错你这个朋友,你永远都是这种快人快语。啷格子说,你是不是有啥子灵丹妙药?会康复得弄个快?”走这条道翻了船的就是能够出来,也很少有这么快的,鲁渝话中有话地问。
“哪点儿?我哪点儿有哪样灵丹妙药?只不过得呢只是疑心病,都疗养两三个月啰,要是还不回来,那还得了呢嘎?”鲁渝说的灵丹妙药指的就是背景。向毒贩公开自己协助警察禁毒的事,与同让警察知道自己贩毒有何差别?程林春岂敢向鲁渝透露自己的“背景”?只能向鲁渝谎称自己只是疑心病,也就是并非人赃俱获,而只不过是涉嫌,查无实据固然也就获得了自由。
“啷格子说,兄弟伙,是不是想上点菜?想上菜也要得,不过这段时间你不上菜,我这边闹饥荒,胃口就小啰,还得慢慢撑大,你莫一哈子上得太猛啰。”程林春的话,鲁渝信了,不过也不能说全信,还得再在实际操作中试探试探。
“没得哪样,没得哪样,我只是好久没联系,问候你一声,还没想到上菜呢事。”程林春对鲁渝的想法心知肚明,再说他连是不是就这样再涉畏途都还没有拿定主意,就是拿定了主意,也还两手空空,一时无法行动,这倒让他为打消鲁渝的疑虑增添了筹码。
“不得行!不得行!程林春,你想吊我呢胃口真的不得行!你躲着我我也没法得,不过你问候我,就得要请我吃。上菜上菜,一定要上!”程林春不表明态度,鲁渝还有心拿捏一下分寸,到程林春说明了,他又急了。
“鲁渝,我说你还真呢是有种,牛不吃草你还想强摁头嘎?怕没得这份儿道理吧?”程林春笑了。
“兄弟伙,你才有种!就只晓得自己悠闲自在,不管别个的死活!我不是跟你讲啰,我都闹了一段时间呢饥荒啰,你不露面也倒罢啰,你既然露了面我啷咯子能不让你上菜唦?”
“鲁渝,你就莫逗我啰。难道说没得我程林春地球就停止转动,太阳落下克就不会再升起来啰嘎?”
“程林春,话不能弄个说,少了哪个地球都会转,不过它转法不一样唦。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太阳,亮亮堂堂直来直去,不会藏头露尾。”
“谢谢你,鲁渝,真果相当感谢你呢信任!不过刚疗养回来,还不能不多修养,仿这份儿对我有好处,就是对你也一样,你说咯是嘛?再说你看这都快春节啰,总不能不挨自己当人看,只当作赚钱呢机器使唤啵?你说咯是嘛?”其实程林春被说动了,可是眼前他想动也动不起来,并且这苦处他还不便向鲁渝诉说,只有鲁渝说他胖,他也就趁势喘上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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