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花开(长篇小说连载)
作者:李晓波
第36章
他说那是一件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张结巴带人来抢脉地村。一个下午,张结巴派人包围了脉地村,重点抢的是有名的赵家,他家有钱有势。赵家有两样东西可抢,一是钱,二是枪。抢钱是次要的,抢枪却是势在必得。当土匪围村时,被赵家发现了,从后院逃上了山。土匪进家翻箱倒柜,值钱的东西搜到不少,但是没有找到枪。张结巴很生气,说,赵家的大儿子赵曾几年前在省城读书,回来时买得一支“十子连珠”。这枪一定要拿到手。于是便和手下人商量,想出一个放火引枪计。他指挥土匪们放火烧房子,暗中派一队人马埋伏在房子周围。因为他知道,平常土匪抢劫,放火烧房是临走前的必然一招,这也是土匪撤走的标志。赵家人果然上当,在山上看见火光冲天,认为土匪已经抢结束了便要回家,都被老头子挡住了,说再等等。这赵曾年轻气盛,仗着自己枪法了得,竟然不顾老父劝阻,背着他那支“十子连珠”只身而归。张结巴没想到赵曾果然背着枪回来了,还只是一个人,高兴坏了。赵曾刚到房后,就被土匪包围。他发觉身入虎口,仗着村密路熟,跑出村外朝脉地坝奔去,一口气跑到了大河藤桥下。土匪一步也不放松,紧跟着追到河边。赵曾无路可逃,只好跳入漾江,凭着水性好闷入水底。
过了一阵,实在憋不住,只好浮出水面。土匪已布下天罗地网,上下左右团团围住。这时天已经黑了,月白风清,腊月的天,寒气逼人,可怜赵公子成了瓮中之鳖。有个土匪见他冷得不行,就骗他说“快上岸来,我们不杀你!”赵曾没见识过土匪的狡诈,信以为真,便上了岸。他刚喘一口气,就听土匪问:“枪呢?”他只好说:“丢在河底了。”张结巴一看赵曾是个书生,知他好骗,就对他说:“你下去把枪捞出来,我这里烧火给你烤。我们是讲江湖义气的,绝不伤你性命。”赵曾见自己上到岸上,他们也没把自己怎么样,便相信了张结巴的话,重新跳入水中摸了一阵,终于找到了枪,双手递到了张结巴手上。张结巴接过枪后对他说:“你辛苦了,送你回老家去。拿颗米米来!”一声枪响,赵曾被张结巴打死在河边。
“几十年前的事,你说给我听做什么?再说张结巴不是已经死了么。”熊得名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只是不好走,听他讲完了就说道。
四表叔说,“我说这些给你听,是听说你小子枪法不错,和土匪打交道,别象赵家大少爷一样不动脑子,到头来自己找死。”听了他这话,熊得名才知这老头真是为自己好。四表叔又接着说:“张结巴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那些徒子徒孙还在,都是些残暴不堪的家伙,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熊得名见他还要说,赶紧说:“队友还等着他呢,我先走了,以后再听你讲。”说完便一溜烟逃之夭夭,生怕这个老头再讲什么故事教训他。
这几年来,游击队做了不少好事,他们到哪里,群众就到哪里慰问。他们送来小菜、草鞋、草烟,有时还借他们炊具,为游击队站岗放哨,传送情报。为了不让保安团的人抓到把柄打击村里的人,游击队每到一地都不进老百姓家里住宿,一直露营在外。这一天,熊得名他们露营在金盏村外胯子河边,那里有几个大石头,每个大石头下都可以容下三四个人平躺下,晚上睡在这里绝对没问题。知道游击队露营胯子河边,不一会儿,金盏村里的人就送来了家里种的蔬菜。
熊得名发现,这次送菜的队伍里有一个特别的人:翠红。比起他第一次在金盏见到她时,她已经完全变了,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模样。她见游击队员们都面露倦容、疲惫不堪,便和村里阿谷的一个姨妈主动提出留下来为他们做晚饭,让他们好好休息。大家听到有人帮着做饭,当然求之不得,全都到大石下休息去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熊得名没有休息,他去帮两个做饭的女人烧火,想从两人口中多了解一些村里的情况。自从那次游击队端了镇政府,村里的表演队到金脉街上打歌时见过翠红后,再也没见过她。现在,他的心里很矛盾,既想见见翠红,又不敢正面的看她,总躲着她的目光。翠红倒是很大方,好象她俩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当然,本来没什么,只是熊得名自己觉得有事而已。
这时翠红端着一盆菜要到河边去洗,她转过身,熊得名就朝她的背影望去。他的这一动作被阿谷姨妈发现了,就给他说起了关于翠红的事。
“你知道吗?她可惨了。”阿谷的姨妈说
“怎么了,她家里出事了?”熊得名表面上不关心,话里却少不了关切之音。
阿谷的姨妈接着说:“可不是出事了,她丈夫赵老二得病死了,她可受罪了。”她又叹了口气说“唉一个单身女人,怪可怜的。”
熊得名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说,“她这种人,活该。”
阿谷姨妈没注意他的变化,接着说:“自从你们游击队搬到了甘屯,她变了。她已经参加劳动,也不爱打扮了。以前她还参加了农会组织的表演队,上街搞宣传,成了革命的积极分子。今天一听说游击队宿营胯子河,她就主动和我们一起给你们送吃的来啦。”
“她这种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不过做表面文章罢了。”熊得名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你错了,听她讲,她以前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因为家里太穷,从小就被送人了,后来又被卖到了妓院。在那种地方,你说会变成是什么样?”阿谷姨妈为她打抱不平。
原来她还有这么惨的身世,熊得名不禁同情起她来。如果说,以前他一再把翠红当作叶家小四妹,那是因为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小四妹,小四妹的面容渐渐在他心里淡化,时常见到而又摸过他手的翠红的形象就代替了小四妹的形象。如今,他真正关心起了这个翠红的事,问道:“赵老二死了,那她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己动手干活挣钱吃饭呗,要不,等着饿死?有手有脚,只要肯劳动,饿不死人的,何况,赵老二还给他留了几十亩田。”赵老二虽然死了,翠红照样饿不着,阿谷姨妈这话不知是可怜,还是在嫉妒。
这时,翠红洗菜回来了,两人就停止了议论她的事,说起了其他的事。熊得名问起了村里保安团的情况。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告诉他,游击队转移后,保安团不久就从金脉撤走。金脉由壮丁常备大队驻守,指挥部设在甘屯小学校,壮丁大队长曹家营亲自坐阵指挥。他们摊款派粮,抄家抢物,敲窄勒索,什么坏事都干。说起壮丁队干的这些坏事,两个女人就来气,阿谷的姨妈说:“那天我去赶街,几个当兵的抬了机枪在街上转。突然听到‘哒哒哒’一阵枪响,我被吓呆了,动都不会动。附近的人全都趴在地上,黑压压一大片。大家抬头一看,是那扛机枪的兵在打枪吓唬人,见大家吓得趴下,他得意的哈哈大笑,街上的人个个瞪圆了眼,可就没人敢出声。”
“放枪吓吓人算什么?”翠红说,“有一次一个小队的人来到金盏,他们见到地上跑的鸡就抓,见进了谁家,就让主人给抓出来,动作稍慢点就会挨打,我家隔壁的杨大妈就被当兵的用枪托打断了腿,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
“听说他们还轮奸了小西村的一个小媳妇。”她俩你一言我一语,把壮丁队的种种恶行告诉了熊得名,他听着这些事,肺都气炸了,直说“简直不是人,是畜生,他们太可恶了。”心里想,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比当年我当国民党兵时是可狠毒多了,一定要教训他们才行。
“熊大哥,你们什么时候才回来收拾这帮乌龟王八蛋?”阿谷姨妈差不多就是哀求了。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翠红也说,“这样的日子大家都受够了。”
“快了,快了。”熊得名说着,心想,这次一定动员队长把游击队拉回来,好好收拾收拾这帮为非作歹的坏蛋。
当三人把晚饭做好时,大家都睡熟了,熊得名只好把大家叫醒,为了不影响大家吃饭,他没把壮丁队在金脉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当大家吃完饭,他才把游击队撤离后壮丁队的事给大伙说了,小分队的人个个怒火万丈,马上就要回甘屯教训壮丁队,被熊得名拦下了,说小分队才十几个人,绝对不是壮丁队的对手,再说了,就是打得过壮丁队,这事还得回大部队,向秦队长汇报后才能行动。
小分队本来打算当夜在胯子河边宿营,第二天侦察侦察敌情再回去。可是大家听了壮丁队的种种恶行后,都等不及了,纷纷向队长要求连夜回下江北邑,好早做攻打壮队的准备。队长也想早点回去,决定什么时候打壮丁队,于是决定连夜回去。熊得名要求让小分队先走,自己护送翠红两人回村后再去追赶队伍,队长同意了。
天已经黑了,如果没有人陪同,两个女人还真有点害怕,熊得名提出送她们,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两人在前,熊得名紧跟在后面回村。
他们顺着胯子河往上游走,河水哗哗响着,刚好盖住了三人的脚步声。翠红走在熊得名的前面,借淡淡的月光,熊得名才敢仔细打量翠红背影。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感觉到,这人真的变了。连走路都不象以前,少了几分造作,多了几分朴实,和村里的妇女没多少区别。也许是刚才把想说的话都说尽了,三人这时一路无话,熊得名走在翠红身后,却是浮想联翩。他想起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她时的情景。那天,他在金盏村里的核桃树下睡觉,不知怎么的,她就拉了他的手。他还记得她的手很嫩,很滑,非常暖和,甚至有些发烫。还有那次她和表演队一起在金脉街表演,自己跟在她后面学打歌,引得旁观的人哈哈大笑,当时觉得真是丢脸,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在今天以前,他总觉得她离他是那么的遥远。今天听了阿谷姨妈说出了她的事,他听后觉得和她的距离一下子近了。现在这个女人又走在自己的前面,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忽然觉得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难道她发现自己有了这些想法,想到这儿,熊得名自己脸上一阵发热,不自然的放慢了脚步。
看他落得远了,两个女人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停下来等他。他只好又紧走几步,赶上了她们。见他赶上来了,两人又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熊得名又想到翠红给他带来的伤害,因为她,自己入党的事泡汤了,又因为这事,自己的游击队小队长也被撤了。可转念一想,这事不能赖她,这不是她的错。他又想到她刚死了丈夫,想找几句话来安慰她,让她好好劳动之类的,可直到她们走到村口,他都没把这话说出口。见到了村口,他没和她们打招乎,迅速消失在树阴里,他怕自己会对翠红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
只听两个女人在身后喊,“熊大哥,谢谢你送我们回来,你保重身体。”他好想答应一声,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加快脚步追赶队伍去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