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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帮倒忙的“插秧能手”
阮镇
天刚蒙蒙亮,王家屯的鸡还没叫第二遍,王建军就被窗外的雨声吵醒了。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棂上,像谁在用细针密密地缝着什么。
他翻了个身,听见爹娘在堂屋说话,爹的旱烟杆“吧嗒”响,娘的声音带着点担忧:“这雨下得正好,李婶家的稻子该插秧了,可她男人前阵子摔了腿,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王建军心里一动,一骨碌爬起来。他回来这几天,除了帮家里挑水劈柴,还没正经干过啥活。李婶是个热心肠,去年他爹生病,全靠李婶跑前跑后地照顾,现在她家有难处,他理应搭把手。
“娘,我去帮李婶插秧!”他趿拉着鞋跑出屋,头发睡得像鸡窝,眼角还挂着点眼屎。
娘正在灶台上烙玉米饼,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你会插啥秧?别去给人家添乱。”
“咋不会?”王建军梗着脖子,“小时候跟俺爷学过,不就是把苗往泥里戳嘛。”他拿起桌上的玉米饼,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俺这就去,保证把李婶家的地插得整整齐齐。”
爹放下旱烟杆,眯着眼看他:“插完苗要把水放匀,别东一洼西一洼的。还有,听李婶的话,别瞎琢磨。”
“知道知道。”王建军嘴里叼着饼,手忙脚乱地找雨鞋,那双胶鞋还是前年买的,鞋帮裂了个口子,他找了块布条缠上,往肩上搭了件蓑衣,就冲进了雨里。
李婶家的稻田在村东头,离王家屯有半里地。田埂上的草被雨水泡得绿油油的,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着海绵。王建军远远就看见李婶蹲在田埂上,正往筐里分秧苗,她男人老周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腿上缠着绷带,手里拿着根竹竿,看样子是想帮忙却力不从心。
“李婶,俺来帮你!”王建军隔着田埂喊,声音被雨声盖去一半。
李婶抬起头,看见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摆了摆手:“建军啊,雨大,你回去吧,这点活婶自己慢慢干就行。”
“啥话呢。”王建军几步跨到田埂上,把蓑衣脱下来搭在老周身上,“周叔,您歇着,今儿这活我包了。”他撸起袖子,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俺在城里工地学过流水线,保证又快又好。”
“流水线?”老周愣了愣,“插秧还能搞流水线?”
“咋不能?”王建军得意地笑,“您就瞧好吧。”他跳进田里,泥水“噗嗤”一声没过脚踝,凉丝丝的,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拿起一把秧苗,打量着眼前的水田,突然一拍大腿,“有了!李婶,您负责分苗,往俺这边递;俺负责插,这样分工明确,效率肯定高!”
李婶犹豫了一下,还是依了他:“行,你说了算,慢点插,别慌。”
王建军却没听进去。他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搬砖时,工头总说“流水线出效率”,几个人各司其职,一天能多搬几百块砖。他觉得插秧也一样,只要节奏快,肯定比一个人闷头干强。
“李婶,递苗!”他喊了一声,弓下腰,接过李婶递来的一小把秧苗,手指分开,“唰唰唰”就往泥里插。他插得飞快,苗与苗之间的距离看着也匀,就是插得有点浅,根须还露在外面一小截。
“建军,插深点,不然风一吹就倒了。”李婶在旁边提醒。
“知道知道。”王建军头也不抬,手里的动作更快了,“俺这是为了快点扎根,浅点好透气。”他心里琢磨着,等插完这一垄,让李婶瞧瞧啥叫“专业”。
雨越下越大,打在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王建军的头发湿透了,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泥水里。可他越干越起劲,嘴里还哼起了在工地学的流行歌:“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李婶看着他插的那垄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蹲下身,扒开泥一看,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秧苗扔了,这孩子,把稻苗全插反了!根朝上,叶朝下,绿油油的叶子泡在泥水里,看着就憋屈。
“建军!你停下!”李婶的声音都变了调。
王建军正插得兴起,听见喊声,不乐意地直起身:“咋了李婶?俺这刚找到感觉,”
“你自己看看!”李婶指着他插的苗,手都在抖,“你这是插的啥?根朝上叶朝下,你想让稻苗倒着长啊?”
王建军低头一看,也愣住了。可不是嘛,刚才光顾着快,手里的苗拿反了都没察觉,密密麻麻的稻苗脑袋冲下,在水里歪歪扭扭的,像一群倒栽葱的小和尚。
“嗨,这有啥。”他很快回过神,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俺这是新方法,根朝上长得快,能扎得更深。您想啊,它得使劲往下钻才能扎根,这不就长得更结实了?”
“你这孩子净胡扯!”李婶又气又笑,捡起一棵插反的苗,“稻苗是往上长的,你把它倒着插,还没等扎根就烂了!”
“不能吧。”王建军挠了挠头,还是有点不服气,“植物不都能倒着长?俺在城里见过盆景,根都朝上长,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是盆景!这是稻子!”老周在田埂上急得直敲竹竿,“稻子要灌浆,要晒太阳,你把它埋在泥里,还能结谷子吗?”
王建军被问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确实没种过地,小时候跟着爷爷学的那点本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刚才那股子得意劲儿,这会儿全变成了尴尬,脸颊烫得像火烧。
“婶,对不起啊,俺,俺不是故意的。”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李婶看着他那模样,气也消了大半。这孩子虽然毛躁,心却是好的。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知道你想帮忙。赶紧拔了重插吧,再晚就耽误时辰了。”
“哎!”王建军赶紧应着,蹲下身就去拔苗。可刚才插得虽然浅,泥水泡过之后,根须还是沾了不少泥,拔起来费劲得很。他拔了没几棵,手指就被稻叶割出了小口子,渗出血珠,混着泥水,看着有点吓人。
“慢点拔,别伤着手。”李婶递过来一块布条,“先擦擦,歇会儿再干。”
“没事,小口子。”王建军把布条往手上一缠,继续埋头拔苗。心里却暗暗较劲:非得插好不可,不能让李婶看笑话。
雨渐渐小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水面上,亮得晃眼。王建军拔了整整一垄苗,累得腰酸背痛,直起身时,腰像断了似的,“哎哟”叫了一声。
“歇会儿吧,建军。”李婶递过来水壶,“喝点水,婶给你带了窝窝,垫垫肚子。”
王建军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又拿起窝窝,咬了一大口。玉米面的香味混着点咸菜味,比城里的面包还好吃。他看着李婶弯着腰,一棵一棵地插苗,动作不快,却稳当得很,每棵苗都插得深浅适中,间距均匀,像列队的士兵。
“李婶,您教俺吧。”王建军放下窝窝,语气诚恳,“俺刚才太冒失了,不该瞎琢磨。”
李婶笑了:“这就对了。插秧看着简单,其实有讲究。你看,左手拿苗,右手三根手指捏住根部,轻轻往泥里一按,深度刚好没过根须就行,太浅了站不住,太深了长不快。”她边说边示范,“还有间距,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密了不透风,稀了产量低。”
王建军学得认真,蹲在李婶旁边,跟着她的样子试插了一棵。虽然还是有点歪,总算没插反。
“哎,对喽,就这样。”李婶鼓励他,“慢慢来,别急。”
接下来的时间,王建军再也不敢提“流水线”了。他跟着李婶的节奏,一棵一棵地插,插完几棵就直起身看看,发现歪了就拔出来重插。太阳越升越高,晒得后背火辣辣的,泥水被晒得有点烫,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看着自己插的那几垄苗,虽然不如李婶插得整齐,却也像模像样地立在水里,心里竟有点成就感。
快到中午时,村里的刘大爷扛着锄头路过,看见田里的景象,忍不住喊:“老李媳妇,你家这稻苗咋插得一半正一半歪啊?跟狗啃似的。”
李婶直起身,笑着指了指王建军:“这不,建军帮俺忙呢,刚开始插反了,这不是正重插嘛。”
刘大爷走到田埂上,眯着眼看了看王建军插的苗,突然笑了:“建军啊,你这是给稻苗练倒立呢?听说城里兴这个?”
王建军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刘大爷,俺错了,刚才没注意,插反了。”
“知道错就好。”刘大爷蹲下来,拿起一棵苗,“种地就得实打实,来不得半点虚的。你爷当年种的稻子,那叫一个齐整,人称‘王一把’,你得学着点。”
“哎,俺记住了。”王建军点点头。他爷爷确实是种庄稼的好手,可惜走得早,不然肯定能教他不少本事。
老周在旁边搭话:“建军这孩子不赖,虽说插反了,可肯下力气,比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强多了。”
刘大爷点点头:“也是。年轻人嘛,谁还没犯过傻。对了,晌午到俺家吃饭去,你大娘炖了排骨。”
“不了刘大爷,俺插完这垄就回家。”王建军摆摆手,手里的动作没停,“谢谢大爷好意。”
刘大爷走后,李婶看着王建军,眼里带着笑意:“这孩子,还挺倔。”
“婶,俺得把这垄插完,不然心里不踏实。”王建军埋头继续插,额头上的汗滴进泥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中午时分,总算把所有的稻苗都插好了。王建军插的那几垄虽然还是有点歪,却都扎扎实实地立在水里,绿油油的叶子迎着阳光,看着挺精神。李婶直起身,捶了捶腰,满意地笑了:“行,总算完了。走,回家吃饭去,婶给你做鸡蛋面。”
“不了李婶,俺得回家了,俺娘该惦记了。”王建军把农具收拾好,又帮着把老周扶到田埂上,“周叔,您好好养伤,有啥活就叫俺。”
“哎,好孩子。”老周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天多亏你了,不然婶一个人得忙到天黑。”
王建军嘿嘿笑了笑,扛起农具往家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虽然累得浑身疼,心里却挺舒坦。路过村头的小卖部,他进去买了两包红糖,往李婶家送了一包,才慢慢往家挪。
到家时,娘正在门口张望,看见他,赶紧迎上来:“咋才回来?饭都凉了。”看见他满身泥水,胳膊上还有道小伤口,又心疼起来,“咋弄的?是不是摔着了?”
“没事娘,拔苗时被叶子划了一下。”王建军把农具放好,接过娘递来的毛巾擦脸,“今天帮李婶插秧,俺把苗插反了,差点闹笑话。”
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听见这话,没抬头,却慢悠悠地说:“知道错了就好。种地跟做人一样,得脚踏实地,别总想着走捷径。”
“嗯,俺记住了。”王建军点点头,端起娘热好的玉米粥,“娘,明天俺还去地里看看,要是有歪了的苗,俺再扶扶。”
娘笑了:“这就对了。快吃饭吧,粥都要凉透了。”
王建军端着粥碗,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牵牛花。阳光透过篱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想起李婶插的那些整整齐齐的稻苗,想起刘大爷说的“实打实”,心里突然明白了:原来种地和在城里打工不一样,不能光图快,得有耐心,有细心,还得有敬畏心。
他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大口玉米粥,觉得这粥比城里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他想,以后可得好好学种地,不光是为了糊口,更是为了对得起这片土地,对得起那些像李婶一样朴实的人。
当然,他没忘了自己发明“流水线插秧法”的糗事。估计这事用不了多久就得传遍全村,说不定还会成为村里老人们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他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反正“鬼精灵”的外号都传开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桩笑话。只要能帮上忙,出点糗又算啥呢?
远处的稻田里,风吹过稻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今天的笨办法,又像是在为他的热心肠鼓掌。王建军抬起头,看着蓝蓝的天,觉得这日子,就像刚插下去的稻苗,虽然有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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