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镇：第7章 学开拖拉机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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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精灵乡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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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学开拖拉机的“天才”
阮镇


　　王家屯的刘叔有辆“东方红”拖拉机，红色的车身擦得锃亮，车斗里总装着些农具，突突突跑在土路上时，烟筒里冒出的黑烟能拉出半里地长。
　　这是刘叔前年卖了两头黄牛才买回的宝贝，平时看得比儿子还金贵，谁想借去拉拉东西都得掂量着开口，更别说学开了。
　　可王建军偏不信这个邪。
　　自打上次帮李奶奶找鸡，把自家柴房当成“鸡客栈”后，他总琢磨着干点“技术活”扳回一城。
　　这天见刘叔开着拖拉机去镇上拉化肥，车斗颠得化肥袋“哗啦”响，他心里直痒痒，这铁家伙看着比自行车威风多了，要是能学会，以后帮村里人拉个庄稼、运个柴火，多神气！
　　“刘叔，回来啦？”刘叔刚把拖拉机停在院门口，王建军就凑了上去，手里还提着半袋刚摘的西红柿，是他特意从自家菜地里挑的，个个红得像小灯笼。
　　“嗯。”刘叔擦着额头的汗，看了眼西红柿，“你这小子，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王建军嘿嘿笑，把西红柿往刘婶手里一塞，凑到刘叔跟前，语气比蜂蜜还甜：“叔，您这拖拉机真精神，比村里老赵家那辆‘突突’强多了。”
　　“那是。”刘叔得意地拍了拍方向盘，“这可是正经‘东方红’，拉三千斤不费劲。”
　　“那您肯定开得特好。”王建军顺着杆子往上爬，“俺长这么大，还没摸过拖拉机呢，您能不能，能不能让俺试试？就原地打个方向盘，不动地方。”
　　刘叔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你？别瞎折腾了。这玩意儿看着简单，方向盘沉得很，没练过的根本摆弄不了。前儿老赵家的小子偷着开，差点撞墙上。”
　　“俺跟他不一样。”王建军拍着胸脯，“俺在城里开过叉车，跟这玩意儿差不多，都是四个轮子一个方向盘。”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在工地见过叉车，但也就远远看过，压根没碰过。
　　“叉车跟拖拉机能一样？”刘叔翻白眼，“再说了，这是俺的宝贝疙瘩，磕了碰了算谁的？”
　　王建军见软的不行，开始耍赖，围着拖拉机转圈圈：“叔，就试五分钟，保证不动地方。要是弄坏了，俺给您当一个月长工，免费帮您拉庄稼、铡草，绝不偷懒！”
　　正拉扯着，刘婶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碗水：“他叔，建军也是好奇，就让他试试呗。你在旁边看着，能出啥岔子？”
　　刘叔被说动了。他知道王建军心眼不坏，就是爱犯迷糊，再说自己在旁边盯着，应该出不了大错。“行吧，就五分钟，只许打方向盘，不许挂挡，听见没？”
　　“哎！保证听话！”王建军乐得差点蹦起来，搓着手就往驾驶座上爬。拖拉机的驾驶座比自行车高多了，他费了半天劲才坐上去，屁股刚沾着座，就忍不住喊：“哎哟，这比俺家炕还舒服！”
　　“别贫嘴，抓紧方向盘。”刘叔站在旁边，像个严格的教练，“左手扶着，右手轻点，慢慢打，对，就这样，别太使劲，”
　　王建军学得认真，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嘴里还念叨着：“左打轮，右打轮，前进后退，”一开始还挺稳当，方向盘虽然沉，但他年轻力气大，倒也能转动。
　　“咋样？不难吧？”他得意地回头看刘叔，眼里闪着光。
　　“还行，别骄傲。”刘叔嘴上批评，心里也有点惊讶，这小子上手倒挺快。
　　可王建军一得意就容易出岔子。他看着脚下的踏板，好奇地问：“叔，这三个踏板是啥？跟自行车的脚蹬子不一样啊。”
　　“左边是离合器，中间刹车，右边油门。”刘叔刚说完，就见王建军的脚往油门上凑，赶紧喊，“别碰！说了不让挂挡！”
　　王建军的脚停在半空，有点不服气，不就是踩一下吗？能出啥大事？他眼珠一转，假装没听见，趁刘叔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烟袋锅，偷偷把挡杆往“空挡”旁边的“一档”推了推，脚轻轻往油门上一踩。
　　“突突突，”拖拉机突然往前窜了一下，虽然速度慢，却把王建军吓了一跳。他慌了神，想踩刹车，却记错了位置，一脚踩在了油门上！
　　“突突突突，”拖拉机像头受惊的公牛，猛地往前冲去。王建军吓得手忙脚乱，想把挡摘下来，可越慌越乱，方向盘也没抓稳，拖拉机“吱呀”一声，歪歪扭扭地冲向了刘叔家院角的菜窖！
　　那菜窖是刘叔家存白菜用的，口上盖着块木板，上面还压着几块砖。拖拉机的前轮“哐当”一声碾过木板，木板瞬间被压断，整个车头“咕咚”一下栽进了菜窖，车斗翘得老高，像只撅着屁股的大蚂蚱。
　　“我的娘哎！”刘叔吓得魂都飞了，手里的烟袋锅“啪”地掉在地上，“你个小兔崽子！俺就知道你要闯祸！”
　　王建军卡在驾驶座上，还好菜窖不深，只是额头磕在了方向盘上，起了个包。他晕乎乎地爬出来，看着栽进菜窖的拖拉机，不仅没害怕，反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啧啧，这机器真智能，知道天热，自己找阴凉地儿歇着去了。”
　　“智能你娘个脚！”刘叔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墙角的扫帚就追了上去，“你给俺站住！看俺不打断你的腿！”
　　王建军这才意识到闯了大祸，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刘叔，您别生气啊！这拖拉机自己下去的，不关俺的事！”
　　“还敢说不关你的事？”刘叔在后面追，扫帚疙瘩“呼呼”带风，“俺让你挂挡了吗？让你踩油门了吗？你个惹祸精！”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从刘叔家院子冲到村道上，惊得鸡飞狗跳。张婶正在门口晒被子，见这阵仗，赶紧喊：“老刘，咋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他把俺的拖拉机开进菜窖了！”刘叔气得嗓子都哑了，“俺那是新买的拖拉机啊！”
　　“啥？”张婶吓得手里的被子都掉了，“建军这孩子，咋净干些没谱的事！”
　　王建军跑得飞快，裤腿都被树枝刮破了，他也顾不上疼，嘴里还在给自己找理由：“菜窖里凉快，拖拉机待着舒服，”
　　村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从家里出来看热闹。李奶奶拄着拐杖，看着追跑的俩人，笑得直咳嗽：“这孩子，真是个‘天才’，开拖拉机能开进菜窖，俺活了七十岁都没见过。”
　　“可不是嘛，”旁边的刘大爷捋着胡子笑，“这技术，不去开挖掘机可惜了。”
　　王建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刘叔就要追上，他急中生智，一头钻进了村支书家。“叔！救命啊！刘叔要打俺！”
　　村支书正在院子里浇花，见他慌慌张张跑进来，后面跟着举着扫帚的刘叔，赶紧拦住：“咋了这是？有话慢慢说，动手干啥？”
　　刘叔把扫帚一扔，蹲在地上喘粗气，指着王建军：“你问他！他把俺的拖拉机开进菜窖了！那可是俺卖牛买的，”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村支书这才明白过来，瞪了王建军一眼：“你这小子，就不能让人省心点？学啥不好，非学开拖拉机！”
　　“俺，俺就是想试试，”王建军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谁知道它自己往菜窖里钻，”
　　“还说！”刘叔又要站起来，被村支书按住了。
　　“行了老刘，先想办法把拖拉机弄上来再说。”村支书皱着眉，“这机器要是坏了，修起来可不少花钱。”
　　一听“花钱”，王建军更慌了。他家条件不好，哪有钱修拖拉机？他赶紧说：“俺，俺给您当长工，干到您满意为止！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刘叔还在气头上，没理他。
　　最后还是村支书牵头，喊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找来绳子和撬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拖拉机从菜窖里弄上来。车头的保险杠撞弯了，灯也碎了一个，看着惨兮兮的。刘叔心疼得直掉眼泪，蹲在地上摸着保险杠，半天没说话。
　　王建军看着那辆“受伤”的拖拉机，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走到刘叔跟前，深吸一口气：“叔，俺知道错了。这拖拉机修多少钱，俺全赔。赔不起的，俺就给您当长工，一年不行就两年，啥时候还清啥时候算。”
　　刘叔抬起头，瞪着他，眼睛红红的：“你赔？你拿啥赔？你知道这保险杠多贵吗？”
　　“俺，俺可以去城里打工，挣了钱就给您寄回来。”王建军咬着牙说，“或者，俺把俺家那几亩地的收成全给您。”
　　“谁要你的收成！”刘叔叹了口气，语气软了点，“俺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太毛躁。这拖拉机，俺自己修修吧，你以后别再碰就是了。”
　　王建军愣了愣，没想到刘叔会这么说。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叔，您放心，俺以后再也不瞎折腾了。这阵子，俺天天来帮您干活，给您铡草、喂牛、拉庄稼，啥都行！”
　　“行了行了，别在这碍眼了。”刘叔挥挥手，“赶紧回家吧，让你娘给你揉揉那额头，都起包了。”
　　王建军这才发现额头疼得厉害，他摸了摸，果然起了个大包。他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刘叔家的牛棚，拿起铡刀就开始铡草。铡刀落下的“咔嚓”声，像是在给拖拉机道歉。
　　刘婶见了，赶紧喊他：“建军，歇会儿吧，刚受了惊，别累着。”
　　“没事婶，俺有力气。”王建军头也不抬，手里的动作没停。
　　那天下午，王建军一直在刘叔家干活，铡草、喂牛、清理猪圈，把能做的活全做了。太阳落山时，他浑身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刘叔看在眼里，气也消了大半。
　　晚上，王建军把事情跟爹娘一说，爹气得拿起扫帚就要打他，被娘拦住了。“打他有啥用？拖拉机都那样了。”娘叹着气，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这里面有二百块钱，是准备给你攒着娶媳妇的，你先给刘叔送去，让他修拖拉机。”
　　王建军接过布包，沉甸甸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这二百块钱是爹娘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第二天一早，他把钱送到刘叔家，刘叔说啥也不收：“俺说了，不用你赔，你咋还送钱来？赶紧拿回去，给你娘买点好吃的。”
　　“叔，这钱您一定得收下。”王建军把钱往刘叔手里一塞，“不然俺心里不安稳。这阵子，俺还来帮您干活，直到您说行了为止。”
　　刘叔看着他，叹了口气，把钱收下了：“行吧，这钱俺先拿着，修拖拉机花多少，剩的再给你。你这孩子，啥都好，就是太冲动。”
　　从那以后，王建军真的天天去刘叔家干活，不管刮风下雨，从没间断。他学着给拖拉机换机油、擦车身，把那辆“东方红”照顾得比刘叔还上心。刘叔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挺感动。
　　半个月后，拖拉机修好了，花了一百八十块。刘叔把剩下的二十块钱还给王建军，还塞给他两个刚出锅的玉米棒子：“拿着，甜着呢。”
　　王建军接过玉米，心里暖乎乎的。他咬了一口，甜汁流到嘴角，他嘿嘿地笑了。
　　这事又成了村里的笑话，有人见了王建军就喊：“哟，这不是‘拖拉机天才’吗？啥时候再给俺们表演个‘菜窖停车’？”
　　王建军也不生气，只是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他知道，自己确实犯了错，大家笑他也是应该的。但他也明白，刘叔的包容、爹娘的支持，还有村里人的玩笑，都是这日子里的热乎气，让人心里踏实。
　　他看着刘叔开着修好的拖拉机，突突突地跑在土路上，烟筒里冒出的黑烟还是那么长。他心里想，以后再也不瞎折腾了，要学本事，就得踏踏实实地学，从铡草、喂牛这些小事做起，总有一天，能让村里人说一句：“王建军这小子，办事靠谱。”
　　至于开拖拉机的“天才”称号，他也认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把拖拉机开进菜窖，还能说出“智能找阴凉”这种话的。他挠了挠头，笑得像个孩子。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点傻气，也带着点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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