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堂：漾濞小雪（散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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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登堂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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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濞小雪（散文）
文/杨登堂


　　时序已是小雪。节气虽如此命名，但在漾濞这片土地上，雪还是件稀罕物，是苍山山顶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属于极高处的秘密。漾濞的“小雪”，更多的是一种意象，一种氛围。空气里褪尽了最后一丝潮热，变得清冽而透明，像一块刚刚拭去水汽的凉玉；风也收敛了夏日的狂放，变得斯文起来，只是偶尔从山坳里溜出来，带着松针和干草的好闻气味，轻轻拂过人的面颊。就在这样一个清晨，我踏上了前往漾濞的路，想去亲身体味一番这“小雪”时节，漾濞大地独有的风光。
　　车行渐远，城市的喧嚣被一层层剥落，丢在身后。当“石门关”三个字映入眼帘时，心不由得为之一震。这真是造物主以巨斧劈出的奇观！两座陡峭的石壁如两位沉默的巨人，相对而立，硬生生将一座完整的大山从中裂开，留出一道仅容得下光线和流水通过的窄缝。站在关外，仰头望去，只见一线青天，被石壁上横生的古木与藤萝裁剪得愈发细瘦。一股寒气从关内扑面而来，夹杂着水汽和岩石的凛冽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步入关内，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一步便从白昼踏入了黄昏。脚下是千百年被流水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河床巨石，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漾濞江水此时是温顺的，不再是夏日里那匹咆哮的野马，而是成了一条清浅的碧绿绸带，在石间蜿蜒流淌，泠泠作响，这声音在逼仄的石壁间来回碰撞，显得格外空灵、幽远。石壁上，不知名的蕨类植物却依然顽强地伸展着墨绿的叶片，与深褐色的岩体形成一种沉郁而坚韧的对照。此情此景，让人不由得想起明代那位行走了大半中国的旅人徐霞客，他是否也曾在此驻足，为这“天开石门”的奇险而抚掌惊叹？他的文字里，想必也记录过这关内关外，两重洞天的奇异感受吧。
　　从石门关的幽深中走出，复见朗朗晴空，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下一站，是苍山的西坡。这个时节，若论繁花似锦，自然是比不上春日的。但苍山的美，从不单调。汽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上行，窗外的景致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长卷。山坡上，是大片大片的云南松林，松针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出一种近乎金色的暖黄。间或有一丛丛的灌木，叶子已然落尽，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像极了书法家笔下苍老的飞白。
　　我特意去寻找那传说中的高山杜鹃。它们早已过了花期，但那一树树虬曲的枝干，却展现出另一种力量之美。可以想见，待到明年四五月间，冰雪消融，这些看似枯寂的枝条上，将会爆发出怎样一场绚烂至极的花事？碗口大的花朵，红的、白的、粉的，层层叠叠，将整个山坡点燃，那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景象！而此刻，它们只是静静地、耐心地站在这里，与寒风为伴，积蓄着生命的热量。这种动与静的对比，盛放与蛰伏的轮回，或许正是苍山最深邃的教诲。
　　下山的路，引着我走向那座横跨在漾濞江上的古老桥梁——云龙桥。这是一座铁索桥，岁月的风霜已经将它的每一根铁索、每一块木板都浸染成深沉的古铜色。它静静地悬在那里，不像现代的钢筋水泥桥那般张扬，却自有一种沉稳的气度。我踏上桥面，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是这座老桥沉缓的呼吸。桥身微微晃动，连带着整个江面的景色也似乎在轻轻摇曳。俯身下望，江水碧绿，深不见底，如一块温润的墨玉。有当地的老乡背着竹篓，从容地从桥上走过，他们的脚步是那样踏实，与桥的节奏融为一体。
　　我忽然想，这座桥，见证了多少马帮的铃声、多少代人的足迹？在那些没有现代化通途的漫长岁月里，它就是连接两岸的生命线，是希望，也是乡愁。如今，它更像一位退隐的老者，虽不再承担最繁重的任务，却依然以其存在，诉说着一段关于沟通、关于坚韧的往事。
　　在漾濞的几日，我还去了虎头山，看了那形似虎首的巍峨山岩，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悲壮的赭红色；也探访了隐藏在山谷中的阿尼么，这个小小的村落，安静得只听得到鸡鸣犬吠，土墙黑瓦上飘起的袅袅炊烟，是人间最朴素的诗意。
　　然而，最让我流连的，还是那个被称为“云上村庄”的地方。它坐落在高高的山巅，需要绕行许久的山路才能抵达。村庄被层层叠叠的核桃林环抱着，此时，核桃叶已落尽，千万棵核桃树那银灰色的枝干伸向天空，构成一幅极其疏朗而有力的画面。村里的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上，就着暖阳，慢悠悠地敲着核桃。空气中弥漫着新核桃的清甜香气。孩子们在村中的广场上追逐嬉戏，脸蛋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站在村庄的边缘向下望，云雾就在脚下翻涌，远处的山峦和河谷时隐时现，真有置身云端之感。这里的时间仿佛是缓慢的，与现代社会的快节奏格格不入，却保存着一种安宁、自足的古老韵律。
　　漾濞江，是这一切风景的灵魂。它从苍山的怀抱中发源，一路流淌，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和人民。无论是在石门关聆听它的轰鸣，在云龙桥上俯瞰它的沉静，还是在田野间看到它灌溉出的青青麦苗，你都能感受到这条江河不息的生命力。它像一条动脉，将生机与活力输送到漾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离别的时候，又是一个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漾濞坝子，远处的苍山轮廓在雾中显得愈发神秘而崇高。我没有看到一片雪花，但这“小雪”时节的漾濞，却给了我比雪更丰富的记忆。它有石门关的险峻，有苍山西坡的苍茫，有云龙桥的古意，有云上村庄的安宁。这是一幅用清冽的空气、温煦的阳光、墨绿的江水、银灰的枝干和赭红的山岩共同绘就的画卷，饱满，厚重，意蕴悠长。
　　车子启动，我将这幅画卷小心地收进行囊。我知道，纵然走遍千山万水，这漾濞小雪的景象，这派大好的、充满了生命张力的风光，将长久地在我心中，温润着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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